第194章 “耻” (第1/2页)
房间内,三个日本人都在盯着陆时,
他们已经感觉出来了,这个年轻的中国留学生对夏目漱石有着极深的影响,甚至可以一句话改变夏目漱石的决定。
但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陆时是谁?
《镜报》的掌舵人!
正是因为他的慧眼识珠,才能让《我是猫》在英伦取得巨大成功。
三人表现得毕恭毕敬,保持着标准坐势,双手交握在身前,显现出无比的虔诚,脸庞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只有敬仰和尊重。
吾辈好奇地看着,
“喵呜~”
小家伙大概是觉得日本人很有趣吧。
陆时其实也觉得十分有趣,
论年龄,
岛崎藤村,1872年生人,29岁;
长谷川辰之助,1864年生人,37岁;
正冈子规,1867年生人,34岁。
跟他们相比,二十出头的陆时简直就是一个毛头小子,却被如此敬重,与日本论资排辈的现状截然相反。
陆时沉吟片刻,
“长谷川先生,坦白讲,我还挺喜欢你的《浮云》。”
长谷川震惊,
“啊这……”
转而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陆时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主角名字是‘内海文三’,对吧?”
长谷川连连点头,
“是!文三是一个正直的青年,他渴望克己奉公。然而,在官场中,这种正直和清廉却无法得到应有的认可和保护。相反,他受到了同僚的排挤和上司的打压,最终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
陆时“嗯”了一声,回忆内容,
在《浮云》中,长谷川对人生的虚无和飘忽不定展开了思考,的名字便是佐证。
这种无可避免的“虚无”,算是日本作家普遍的情绪了。
长谷川见陆时不说话,便问道:“陆教授,你欣赏我作品的内核吗?”
陆时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他思索几秒,说:
“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
长谷川脸色变了变。
陆时引用的是《沧浪歌》,楚辞,
这是渔夫劝屈原的话,意思是当沧浪之水清的时候就洗我的冠发(缨指系在脖子上的帽带),沧浪之水浊的时候就洗我的双足,意在劝屈原审时度势。
长谷川低头,
“看来,陆教授并不认可。”
陆时喝了口水,没搭腔。
长谷川遂不满道:“陆教授可记得屈原怎么说的?”
陆时不由得来了兴趣,
“有意思……你竟知道《楚辞》?”
汉学在日本一直占据重要地位,持续到现代,但《楚辞》确实偏门了些。
长谷川解释:“我给伱们的朝廷工作过。”
陆时诧异,
“啊,是这样?”
长谷川继续说道:“屈原说,‘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是这样的。”
背得倒是没错,
陆时看了对方一眼,笑道:“这话别人说来或许有些说服力。”
长谷川整个脸涨得通红,
他以“文学不是大丈夫的终身事业”为由停止了的创作,随后入世,当翻译、当编辑、当教师,甚至当清朝的北京警务学堂的干部,
所以说,屈原那句话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房间内的气氛有一丝丝诡异,
“……”
“……”
“……”
整整一分钟,没人吭声。
陆时摊手,
“长谷川先生,这没什么的。你可曾听过元稹?”
长谷川点头,说道:“唐朝的大诗人,我当然听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嘛~”
“额……”
陆时有点儿懵,没想到对方印象最深的是这一句,
他轻咳道:“那确实是名句,但我想说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你肯定也是听过的。”
长谷川点头,
“是,这句非常有名。”
或许是为缓解尴尬,一旁的正冈子规也插话进来道:“这应该是为了悼念爱人所作吧?沧海无比深广,因而使别处的水相形见绌……写得实在是好啊!”
他的语气倒也不虚伪。
陆时说:“可元稹在妻子去世二年后就纳妾了。”
“噗!”
夏目漱石刚喝了一口水,直接喷了,
“真的假的?”
陆时说:“真的。元稹本身体弱多病,又有幼女要照顾,纳妾的时候并不藏着掖着。”
他看向长谷川,
“所以说,自己的行为和自己的作品不一致,没什么好羞耻的。”
长谷川:“……”
他觉得更加羞耻了。
几秒钟后,
“轰动你私密马赛!”
竟然直接行大礼,真的磕了一个。
陆时不由得在心里咋舌,对日本人的认识更深一层,赶紧躲开对方正面,说:“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土下座!不说年龄,单单论资排辈,我可是你的晚辈。”
土下座是一种日本“礼仪”,即五体投地地谢罪或请愿。
长谷川说:“请陆先生原谅我。”
陆时只能原谅,
“原谅。我原谅你。”
甚至都不知道要原谅对方什么,
难道自己刚才不是在安慰对方“行为和作品不一致,没什么好羞耻的”?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长谷川起身,
“谢谢陆教授宽宏大量。”
陆时语塞,过了好一阵才说:“行吧,我接受你的谢意。”
他算是见识到日本人的厉害了,决定一会儿不再说话,遂老老实实地往后挪了挪椅子,小口喝茶。
夏目漱石低声道:“陆,这位正冈君来找我……”
陆时偏过头,
“你不用咨询我啊,自己做决定吧。”
夏目漱石无语,
家乡来人,想借自己和《我是猫》的名气,其本质上借的是《镜报》的名气,
所以,陆时是有话语权的。
但看他撂挑子的模样,夏目漱石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转向正冈子规,
“正冈君,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正冈子规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时,随后说道:“你我同岁,又是旧相识,便省去那些没必要的繁文缛节,直接切入正题吧。刚才,我说到了《杜鹃》杂志,你应该还愿意施援手吧?”
在日本文学史上,《杜鹃》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值得一提的是,杂志的命名是因为正冈子规于1889年患上肺病,时而咯血,取意杜鹃啼血,
正冈改号为子规也是因为这个。
而夏目漱石也确实在《杜鹃》上投过稿,
1899年4月,他于杂志上发表《英国文人与新闻杂志》一文,8月又发表《评》一文,后来才到伦敦留学,
当时的他才刚刚32岁,文学才华已势不可挡。
夏目漱石沉吟,
“你说。”
正冈子规正色道:“日本亦有文学、诗歌!我辈自强,必当行山崎宗鉴、松尾芭蕉之事。你之前读过我的《芭蕉杂谈》,对那部作品,你是怎么想的?”
山崎宗鉴被后世尊为“俳谐之祖”,而松尾芭蕉则被日本人称为“俳圣”,
两人对日本俳句的发展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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