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狼烟 (第2/2页)
“大汗,属下听说……,周国的皇帝,从不饶恕临阵脱逃的将领。”撒离喝嚼着烤羊,在一旁拱火道。
步真冷冷一笑。
“哼,马上传令,派人去漠南,召左谷蠡王、右谷蠡王,来王庭述职;本汗要用这两个蠢猪的猪头,祭我的狼头大纛。”
什么?
大汗一气之下,竟要杀了两位战功卓著的柔然蛮王,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大汗。”
关键时刻,大于越蹋顿上前,抱拳抚胸,开口说道。
“大汗请息怒。臣以为……,眼下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想个法子,应对周军的进犯;如今,龙城已失,怯薛军覆灭,王庭无险可守,倘若萧长陵挥师来袭,我们该怎样将他逐出草原?”
听了蹋顿的话,耶律步真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喝了一口马奶酒,咽下一块肥囊囊的烤羊肉,旋即仰天大笑。
“大于越,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万能的长生天,巧妙地安排了这个世界,它让大地长出野草,让羊群来吃草,然后又让狼来吃羊。我们柔然人就是狼,周人是羊,咱们柔然并不想打仗,我们只是需要中原的粮食,需要中原的绢帛,但是他们不愿意源源不断地献给我们,我们只能用马刀和鞭子强迫他们给我们。现在,这绵羊,回过头来要吃狼了,这个世界不是乱套了吗!”
“大汗的意思是……”蹋顿若有所思,独自沉吟。
耶律步真耍着短刀,脸上露出了柔然人天生的凶蛮与自信。
“草原上的狼,什么时候向羊羔下跪乞怜!萧长陵这小南蛮,竟敢摧毁我柔然的龙城圣地,我耶律步真愧对先祖,这是七十余年来我柔然人第一次蒙此羞辱,此仇不报,本汗枉为柔然男儿!所以……,这一次,本汗决定,出动王庭三倍的兵力,共计三十万铁骑,大举南下,我要踏平北境,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秦王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本汗要让他每天都生活在对袭取龙城行为的悔恨之中,直到他重新成为一只乖乖的羊!”
说完,耶律步真端起银碗,狂放地饮了一口马奶酒。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本汗想听听各位兄弟的想法。”
一语落罢,牙帐内沉寂无声,如暴风雨前的安静。
“好!”
忽然,一声恍若惊雷的高吼,响彻穹庐,开元王脱脱满脸豪壮。
“大汗,英雄豪情,早该如此!当初,北渝灭国之时,我柔然铁蹄就曾有机会荡平中原,如果,……如果,当时先大汗稍有雄心,还轮得着他萧长陵这小狼崽子今天在这儿吆五喝六,挑衅我柔然人的尊严吗!我赞成大汗的决心,既然要打,就决不能再小打小闹!”
脱脱的一席话,激起了柔然亲贵身体内滚烫的狼血。
步真哈哈大笑。
“儿郎们,柔然母亲英雄的儿子们,长生天的气力,会在我们身上发挥神威,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大周广袤的国土,就是我们未来的牧场;大周繁盛的人丁,就是我们未来的奴隶!”
“踏破中原!饮马上京!”
“大汗威武!”
偌大的穹庐,顷刻沸腾,如潮的声音,湮没了马奶酒的芳香。
这个冬天,狼烟无休无止,即将吞噬千里北境。
……
深夜,大周上京。
此刻,夜早已深了,宽阔的夜幕,沉静得胜似一江春水,扫荡尽了夕阳西下时浓翳的暮霭,只留下了无穷无尽的漆黑,全方位笼罩于这座煌煌帝都的上空。
当下,业已入夜,京师九门紧闭,满城宵禁,街道上人迹稀疏,略显萧条;只不过,在御街驰道的两端,到处可见金盔金甲的皇家御林军,在来回持枪巡逻。
漠北王庭在下雪,大周上京亦在下雪,不同的是,草原下的是大雪,而上京则下的是小雪。绵绵若柳絮的雪花,在沉寂的夜空之中,曼妙而又优美地飘拂着,飞舞着,宛如一名天生丽质的舞女,娴熟地展示着自己那惊艳世人的舞姿。
雪虽然很小,却依然充溢着天地间凛冽的寒气,使得温度降到了人类所不能承受的极限。
京城的街面,没有积雪,没有落花,也没有行人,只有湿漉漉的雪水,染遍了大半个帝国皇都;风雪凄森,洒在了这片已经进入深沉冬眠的沃土之上,一层接着一层的霜与雪,也落到了那座冠盖京华,气势肃然的“秦王府”。
雪夜里的秦王府,是无止境的黑色,无止境的肃杀,府外王旗猎猎,无数玄衣黑甲的狼啸卫,沉默地伫立于风雪夜中,乱雪愈乱,雪压寒甲。
秦王府孤傲地矗立京中,就好像一头暂时沉睡的雄狮,不知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扑杀过去,将猎物撕得粉碎。
冬夜,亥时一刻。
一名薄甲飞马的靖北斥堠,单骑疾驰于城外官道,扬起大片雪雾;斥堠行至永宁门三箭开外时,翻身下马,脚步急促地上前砸门,城门楼上,探出一个守卫的脑袋,厉声斥道。
“什么人!”
“靖北斥堠!八百里加急,要上呈陛下!快开城门——”
大门缓缓开启。斥堠飞身上马,一跃冲入城中。
凌厉的马蹄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上京子民。
边关又起烽烟。
与此同时,秦王府外,金鼓振振,昭示着塞外的腥膻气息愈来愈近。
苏翊、胡锟等靖北大将,尽数汇聚在秦王寝卧的外堂,正在焦急地等待,秦敬急得直搓手,几位高品级的中郎将,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这么快!”杨芳开口说道。
“许是他们蓄谋已久!”皇甫岳压低声音,沉声道。
这时,一抹清峻的挺秀身影,伴随着雨落大地的步伐,潇洒地闪了出来,萧长陵疾步走出内室。
很明显,这位秦王殿下,刚刚被人从睡梦中唤醒,他睡眼惺忪,束发没有带冠,身着一身深蓝色貂绒睡袍,赤足踏着一双王履,两绺凌乱的发丝,粘在脸颊之上,却依旧遮掩不住其身为皇子亲王的风神秀彻,玉树临风未减。
萧长陵匆匆从内室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更衣,只穿了一件睡袍,整个人面肌紧绷,表情严肃,目光仿佛凝聚了无数冰冷的剑气。
“怎么回事?!”
“大王……”
望着一身睡袍的秦王殿下,苏翊忐忑地奉上军报。
“大王,我等夤夜叨扰,实属无奈,盖因前方战事危急。”
“怎么?!柔然人又来了!”萧长陵面无表情,一脸寒漠地执过军报。
“大王,行营接到北境急报,柔然突然兵分三路,长驱南下,向我北境防线压来。”苏翊缓缓说道。
“他们来了多少人?”
苏翊和胡锟不安地对视一眼,萧长陵察觉出了异样,展开军报仔细一看,双目陡然凛凛生寒,逐渐汇聚成了靖北之刃上最锋利的刀芒。
“三十万?!”
胡锟点头。
“大王,据探马来报,柔然人此番南侵,声势浩大,纠集了三十万之众,三路大军,每一路皆是十万蛮骑;东路,皮室军直逼云中,北路,沙陀兵寇掠上党,西路,青勒铁骑威胁蓟城。”
“大王,北虏此次来者不善,若是被他们三路夹击,打到晋阳附近,则王城危矣,北境,……亦危!”桓欷补充说道。
须臾,萧长陵笑了,笑得是那么傲然,那么自信,方才从睡梦中惊醒时的迷惘之色,一扫而空,脸上的神情,仿佛拨云见日一般,斩开了冬日的阴霾。
刹那间,萧长陵的面色,呈现出一抹难得一见的明耀;他将军报一掷,目光冷峻,这位号令二十万血性男儿的靖北之主,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坦荡无畏,窗外的漫天飞雪,映在他的眼底深处,化为两道寒冽的剑影,这使得他本就俊美绝伦的容颜,更加无比坚毅。
“耶律步真他找死!好,既然如此,孤满足他!”
话落,亲兵来报。
“大王,宫中派人传话,陛下宣您立即进宫。”
“嗯,孤知道了。来人,拿孤的战甲来,备马,孤要进宫。”萧长陵根本不动声色,只是冷冷飘出了这么一句。
“是,大王。”
冬夜,淡青色的月光,照在秦王府外的一对石狮子上,配上晶莹剔透的雪花,铺出了无限温柔的清波,荡漾出几分清冷的光泽。
……
沉睡的上京,于茫茫雪夜之众,响遍铿锵振耳的金鼓与钟声。
大战,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