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春冰种秋火回,谓之雁行 (第2/2页)
百姓畏惧大明军的军容整齐,所以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立刻跪下,生怕多看一眼,就被杀死在路旁,这种畏惧的习惯,显然是俺答汗的军队通过时留下的。
但很快百姓们就会清楚,这支军队和其他军队完全不同的地方,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从来不是一句口号,而是践履之实。
戚继光终于露出了个笑容,对着陈大成说了两句,安心的休息去了,即便是此刻晋人真的要了他的命,他也死而无憾了。
他这一生,平了倭患,也荡了北虏,海波渐平,虏祸渐止。
他死了,还有李如松、麻贵、陈大成、杨文、王如龙、马林等等可以带着京营继续镇守河套,左右影响不到大局。
戚继光完全可以理解陛下对晋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不信任和忌惮。
先帝大行,陛下幼冲登基,高拱是内阁首辅、王崇古是京营总督军务、王国光是户部尚书、葛守礼是都察院总宪,杨博是吏部尚书、谭纶是兵部尚书,高拱要敲掉司礼监,要彻底拔了皇帝的爪牙,王崇古要他家的狗到京营吃皇粮,张四维大逆不道,刺王杀驾大火焚宫,残酷的宫廷斗争,让陛下对晋人始终抱着怀疑和忌惮的态度,是好事。
这也是一种料敌从宽,其实晋党现在压根就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别的不说,现在留守京师的两万京营锐卒,晋党就完全没有手段去抗衡。
戚继光醒来之后,给陛下回了一封信,而后命令王如龙带一个步营前往卧马岗,保护格物博士,对整个卧马岗矿藏进行全面绘测。
万历九年七月十七日,朱翊钧收到了戚继光的回信,主要是禀报了前线的情况,以及大明京营要驻扎一年,清剿匪患,戚继光简单的陈述了一番关于漠北草原开拓计划,这个计划就是步步为营。
朱翊钧将书信交给了张宏,让张宏用松脂浇筑,日后这都是他要带到墓里的东西。
“国窖是怎么回事儿?去年七月到今年七月,一共盈利一百二十四万银?”朱翊钧看向了冯保,询问国窖生意,不是少,而是太多了。
小小国窖生意,居然超过了每年国帑供养皇宫的金花银,皇庄可不止国窖这一种生意。
冯保赶忙说道:“得益于清丈还田,皇庄有田七万余顷,都种的是红薯,这有粮食才酿酒,这国窖一瓶作价四银,一年才卖了四十七万瓶,不算多了,陛下,这还是因为要供应水师,所以才没能盈利更多,供应水师,才是大头。”
一瓶只有一斤,而大明的烈酒一斤只卖四钱银,国窖的价格是普通烈酒的160倍,按四斤干粮一斤国窖,也不过是一万五千石粮。
“这玩意儿这么贵也能卖的出去?”朱翊钧眉头一皱,当初冯保定价的时候,朱翊钧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这玩意儿能卖这么贵,还卖的这么畅销,出乎意料之外。
冯保小声说道:“供不应求,钱都让二道贩子给赚了去,他们每从皇庄买一瓶国窖,转手就能赚半两银子,陛下又不让敞开了卖,优先供应水师。”
从使用价值上看,国窖自然不值这个价,但还有交换价值,撑起了这个价,白酒本就利厚,否则两宋也不会专营了。
“朕知道了。”朱翊钧思考了片刻,皇庄主打一个高端,被广泛认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
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奏疏,问道:“大司徒和少司徒到了吗?”
“在西花厅候着了。”朱翊钧带着手里的奏疏,来到了西花厅,见到了王国光和张学颜。
“不必多礼,大司徒说要收利得税,具体说说。”朱翊钧坐定,他召集王国光是讨论关于利得税之事。
这是解决白银浪费重中之重的浪费。
利得税的逻辑在哪里?
大明遮奢户享受了大明整体环境的便利,丰富而充足的劳动力、完善的产业链、宽松的营商环境、还有至关重要的安全,大明的七星旗在海上,在马六甲海峡之内,比火炮还要管用,这些个便利,有利于白银的获得、资产增殖和利息获得。
在享受了便利之后,将所有的资产换成了白银这种一般等价物,果断出海,带走大明百姓的血汗钱的同时,躲避大明的税赋,甚至,调转枪头将这些白银用于豢养亡命、倭寇、红毛番,劫掠大明的商舶,甚至直接袭击大明沿海地区。
这不是王国光在危言耸听,嘉靖年间的倭患祸乱东南,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更加直白些说就是放下碗砸锅。
王国光提出了利得税,就是基于这个逻辑,防患于未然,站在大明朝廷,大明皇帝的立场上,他特么的都不当大明人了,才收他一半资产!
“利得税的征收一定会引起普遍的反对,甚至掀起一股朝中有佞臣的风力来。”王国光十分确信的说道。东南倭患,很有可能再次出现。
朱翊钧摆手说道:“不不不,我们不能因噎废食,稽税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战争,只不过是烈度高低的区别,利得税可以有效避免爱卿所言顾虑,理当推行,我们应该讨论一下如何实现。”
“对于任何离开大明腹地的白银,统一征收50%的税赋,只针对白银。”张学颜讲解了自己的思路,对所有离开的白银进行稽税,就是户部给出的办法,这年头,资产登记制度与评估根本无法做到,而一般等价物的白银,简单而直接。
朱翊钧摇头说道:“那朕要是遮奢户,一定会把白银换成商品,带出国外,无论是丝绸,还是瓷器、茶叶,都是畅销之物,不怕无法变现,这和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王国光立刻回答道。
“容朕缓思。”朱翊钧一愣,随即完全了然了王国光的意思,想要逃亡海外,享受无限自由的遮奢户们,将资产变卖为白银,而后用白银购买大明商品,变相的促进了大明的资产增殖,促进了产业的发展和工农人口的增长。
朝廷不是无所不能的,去登记资产,去评估,去对每件货物溯源,这个年代根本没法做到,支付再大的行政成本,都是做不到的事儿。
解决白银浪费的核心办法,就是资产增殖,而利得税只是手段之一。
这里面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大明必须要拥有绝对的商品优势,那么遮奢户带着货物出海后,换到了白银,就必须将白银带回大明流转,因为在当下世界,只有大明可以提供充足且有充分附加利益的商品。
这才能形成闭环。
“再加一个赤铜。”朱翊钧稍加思索,决定加上一项,除了白银还有赤铜,大明真的太缺铜了。
朱翊钧看着两位司徒开口说道:“徐九皋在秘鲁总督区利马见到了一种怪象,明明是压印好的西班牙西班牙的里亚尔银币,经常被切成2块、4块、8块来找零钱,而且那个地方的货币是个大杂烩,散碎的银子、里亚尔银币、殖民地政府发放的宝钞,甚至是烟草公司的收据,都是货币。”
“所以,海外是有广泛的小额货币需求,他们把两钱重的铜钱带出去,也能换到足够的财富。”
“如果遮奢户们愿意携带宝钞出海的,他们要多少,朕可以给他们印多少。”
朱翊钧详细解释了自己为何要把赤铜也加进去,永乐年间铸造的永乐通宝,甚至是织田信长的家徽,如果海外可以普遍接受宝钞,朱翊钧也是乐意印的。
“陛下所言甚善。”王国光听闻之后,立刻赞同了陛下的决议,铸造通宝的宝源局隶属于工部,印刷宝钞的宝钞局隶属于户部,钱粮之事本该户部去管,但大明宝钞早就失去了信任,所以钱的事归了工部,
这是户部权力的丢失,是户部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但大明的现状是只能使用钱法,不能使用钞法,所以只能忍耐,如果海外总督府能够接受宝钞,就能撕破一个口子。
钱法和钞法之争,就是工部和户部的矛盾。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虽然大明的税制等于没有,但利得税的征收,会不会和大明当下的税赋制度产生冲突,朕的意思是,大明都饷馆抽分,百值抽六,和利得税之间的冲突。”
“本就是惩戒。”王国光言简意赅的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这是惩戒性的税赋,是对背叛大明的惩罚,没抄家已经感恩戴德了。
朱翊钧颇为担忧的说道:“那么,如此高昂的利得税,会不会滋生出更多的走私?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朕还记得归雁湾私市,差点撕裂大明朝廷和吕宋总督府之间的亲密关系。”
张学颜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陛下,朝廷的利得税只要钱,可是蛇头都是亡命之徒,他们不仅要钱,还要命啊,到了大海之上,放眼望去都是波涛,哪有什么规矩可言,真的托付于蛇头,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这也是大明自永乐不再官船官贸后,大明海贸始终无法快速发展的原因之一,亡命之徒遍布海洋,海寇壅塞海路,商舶步步危机。”
自从宣德九年最后一次下西洋之后,大明庞大水师的船只在栈桥上慢慢腐朽,随着船只腐朽的还有海洋的秩序,至此之后,海商的规模和贸易量,远不及当下大明开海一个市舶司的交易量。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多收点呢?不如七成好了。”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下,大明皇帝的被动技能,吝啬且贪婪,发动!
“还是五成的好。”王国光低声说道:“之所以不一棍子打死,肯让他们带着一些货物,是为了让他们出海去,去开拓、去掠夺、去开辟种植园、去捕奴贩奴,七成直接就直接抽干了,这些心怀鬼胎的家伙,恐怕会甘愿冒着风险选择蛇头。”
“嗯有理。”朱翊钧十分可惜的说道,不能多收两成的税赋,实在是可惜至极。
“那么,大司徒、少司徒,朕有个想法,我们能不能制作一种,不易仿造,但不能兑现的纸币宝钞呢?专门用于海外贸易,大明缺少钱,海外也是一样的。”朱翊钧对着王国光说道。
不能兑现的纸币宝钞,不能兑换成金银的纸币,用纸币收割世界。
“陛下这个想法,当真是英明天纵!”王国光眼睛闪烁着金钱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