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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吴中绝技

  第六百二十八章 吴中绝技 (第2/2页)
  
  宣德炉、景泰蓝、成化柜、万历杯。
  
  景德镇的瓷窑浓烟滚滚的烧了多少年,竟是些帝王的英明神武和督陶官员的丰功伟绩,又哪个满头大汗的工匠能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唯有陆子冈,他赢得了这样的荣誉。
  
  任何一个由他出手的玉雕木器,都是被人所传颂的珍品,刻有他的名字的摆件,在朱紫公卿的宴席间交换流转,连呈现给南北两处紫禁城内官府的皇室御用器物上,也可用刻刀雕啄上“子冈”二字。
  
  这是他雕刻技艺已至巅峰的回报。
  
  也是对他的寂寞的终极奖赏。
  
  顾为经站在六个世纪以后,看着时光长河前的古人。
  
  无数个陆子冈。
  
  无数把刻刀。
  
  刻刀在咔咔的雕琢声里起落。
  
  日光和月光交替在他手中的刀锋上闪烁。
  
  从青春正茂,刻到白发苍然。
  
  如刻光阴。
  
  变幻的缥缈光阴中。
  
  顾为经便是唯一的礁石,唯一的观众。
  
  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现在竟然能认出男人琢玉刻板石的每一次落刀的技法,能看清他每一次提刀落刀的细微纹路和走势。
  
  理论上说。
  
  陆子冈虽然金、石、木、竹,无不能刻,无一不精,并创造性的将绘画的笔法融入到了刻法之中。
  
  摆件雕塑的刻法和版画的刻法,还是有所区别的。
  
  纵然同在“石”上刻绘风景,刻玉镯玉牌玉簪,和传统的石版画的刻法,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但一通则可百通。
  
  系统为他所提供的,是关于版画能用的上的平面雕刻法那部分的《陆子冈刻法心经》。
  
  眼前男人的幻影中,与平面刻法无关的雕琢。
  
  顾为经其实是看不太明白的。
  
  街坊吴爷爷的家里卖文玩摆件,也卖翡翠,旅游街上也有专卖玉器的店铺,顾为经见过一些传统做手工玉器所需要的工具。
  
  因此他能认出工坊内,有些工具是什么。
  
  水凳、砣具、线具,解玉沙……
  
  剩下的有很多东西,他却连认都认不出来。
  
  隔行如隔山。
  
  但是所有有关平面刻法的那部分,他瞬息之间就辨认出了技法和下刀的要点。
  
  和脑海中原有的国画和素描的知识相结合,轻松的像是呼吸。
  
  切刀法。
  
  最为基础的刻刀技法,切刀法在平面雕刻中,地位相当于国画里的中锋行笔,所塑造出来线条最为稳健庄重,刀痕深而有力,塑造的线条给观众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交叉刀法。
  
  最多变的用刀方式,在画面中制造出经纬相交的刀痕,相当于钢笔画的里的长排线,用刀痕的疏密、交叉的角度、平行线条之间的距离,来控制出丰富的阴影效果。
  
  斜削刀法。
  
  线条变换最为细腻的刻刀技法……
  
  ……
  
  刀法的变化,声音的变化,气质的变化。
  
  最开始的时候。
  
  年少时的陆子冈雕啄时经常眉头紧锁,每在料子上下一刀,便发出“喀!”的一声,刀刃震动,如同斧凿。
  
  壮年时的陆子冈是他精神和气力结合最值巅峰的年级。
  
  这时他已有了大家的风范。
  
  专注而自信。
  
  每一啄,每一刻,力贯刀背,走刀沉稳而稳健,每一刀下去都精准而锋锐,啄金石也如雕木料,只有“咔咔”的脆像,像是竹节在雨后生长。
  
  到了年老的时候。
  
  男人的身形逐渐佝偻,头发也变得日渐斑白,这个时候的陆子冈气力已不如壮年时分。
  
  雕刻时却反而更加写意轻松。
  
  他坐在窗边,抿着茶杯,看着青空明月,春雨冬雪,听着远处巷子里的市井喧闹与雨打屋檐。
  
  他就着市井的烟火气下笔。
  
  身态和气质却显得越发没有了烟火气。
  
  一刀便是一笔。
  
  没有了任何多余的响动,刀锋在料子中或深或浅的划过,如同鱼儿游过水面,蚯蚓翻开土沙。
  
  只有极为细微的“沙”的一声。
  
  收发自如。
  
  每一分气力都妙到毫巅,不少用一分,也不多造一分多余的响动。
  
  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大成之境。
  
  最终。
  
  到陆子冈刻到人生中最后一件雕品的时候,他下刀时几乎兼具了孩子的稚朴,中年时的专注,老年时的写意。
  
  顾为经身边千万个幻影在倾刻之间,塌缩融为一体。
  
  千万次下刀融为一刀。
  
  这一刀好像一生的春风秋雨,喜乐怨憎都吹入了刀痕之中,连那种割开泥土的沙沙声都没有了。
  
  只有极细极细的“嘶”的一声。
  
  似是将一壶在老树下埋了一甲子的老酒取出一口饮尽时,封口起开时的回响。
  
  又仿佛一句长长的叹息。
  
  顾为经脑海中,所有的幻影全部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了身前最后一个白发老人的身影。
  
  老人凝望着手中玉器片刻。
  
  将手中的刻刀放在桌案之上,起身推门离去。
  
  再不回来。
  
  “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镶,赵良璧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盖技也而进乎道矣。”——张岱《陶庵梦忆·吴中绝技》
  
  “陆子冈,年约六十,忽有方外之意,为僧治平寺十余年,不入城市,亦奇人也。”——《吴县志·木渎小志》
  
  “陆子冈者,用刀刻玉,子冈死,技亦不传。”——崇祯十五年《太仓州志》
  
  ——
  
  顾为经推开书房的大门。
  
  阿旺从门口溜了进来,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小圈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书桌上小茶案边的黄色的实木大茶墩。
  
  跳了两下。
  
  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咬的顾老头的大宝贝吱吱的响。
  
  阿旺被顾为经抱走时,有轻微的口炎,有一段时间,酒井小姐只让它吃细软的食物。
  
  如今口炎问题好了许多。
  
  磨牙的习惯却是依旧保留了下来。
  
  顾为经不管阿旺,他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金属的笔盒。
  
  笔盒打开。
  
  里面摆放着三把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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