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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安娜与《雷雨天的老教堂》

  第七百零二章 安娜与《雷雨天的老教堂》 (第2/2页)
  
  无所不能的耶和华或者荣光璀璨的圣母玛利亚也不行。
  
  是文明征服了将军,还是将军征服了文明?
  
  是神明征服了艺术,还是艺术征服了神明?
  
  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没准是平等、文明、包容的精神,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这也是安娜之所以喜爱印象派原因。
  
  它不光是一种很美,很漂亮的艺术,还是一种非常包容的艺术。
  
  莫奈、雷阿诺、或者德加、马奈……他们发现了传统东方美术中,画家对“物性力量”以外的东西的探索与追求。
  
  它是与西式绘画哲学截然不同的展开方式。
  
  就像是用画笔绘画苹果的“红”,和绘画苹果的“香”之间的差别。
  
  他们意识到了在“写意”的这个层次之上,也许东方的艺术家们在过去的几百上千年之中,已经走了很远的道路。
  
  于是。
  
  他们欣喜若狂的吸收了它们。
  
  通过捕捉瞬间的印象和感受,他们完成了从用画笔纯粹的描绘现实世界的客观景像,到注重意境的塑造和情感表达的改变。
  
  这种包容性的精神,造就了印象派的伟大,也造就了印象派的隽永。
  
  而这种对于瞬间感触的捕捉与刻画,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的打动伊莲娜小姐,就如现在安娜手中的杂志封面——
  
  老教堂门前的圣母像,石质干枯而粗硬。
  
  印象派式样的短、繁的笔触画法,本来在刻画精细的景物的时候,常常会给人一种模糊的、朦胧的印象。
  
  然而。
  
  伊莲娜小姐还是看出来了,那种石像上粗砾的感觉,并非是画家用笔能力不足,所造成的无可奈何的粗糙,而是一种有意为之的粗砾,似是代表着历史、传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与之相反。
  
  天上的雷云就被刻画的很是细致。
  
  普通人看这幅画的时候,因为整幅画整体是暗色调的原因,很容易把教堂上方的雷云和整幅画的远景与夜幕含糊到了一起。
  
  尤其是画面沾了灰尘之后,这幅画就会立刻便得灰朴朴的,甚至是脏兮兮的。
  
  仰光酒店的工作人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清理库房的时候,把它当成垃圾给打包处理掉了。
  
  安娜并非普通人。
  
  她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画面上层所漂浮的深色云海的精彩之处。
  
  雷雨往往代表着某种阴霾沉郁的形象,但当这些雷云被画家用笔在画纸上勾连成为一个整体,将它们化作短促而有力的线条,满目的庄严或者翻滚的愤怒的时候。
  
  那么这样的云采,就像是被闪电击中的枯木一样,熊熊燃烧了起来。
  
  它所蕴含阴森冷硬的气质,立刻就被蒸发的干干净净。
  
  这种色彩让伊莲娜小姐想起了另外一幅深色调的经典印象派作品《雷雨云下的麦田》,它是梵高的代表作,画中用短促的蓝色调笔触描绘的云彩化作了风暴,占据了画面上的半壁江山。
  
  梵高在1890年的春天画下了那幅画。
  
  同年七月。
  
  他在精神错乱之中,选择了开枪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雷雨云下的麦田》也就成为梵高一生中所创作的最后几幅作品,成为了他的绝笔之作之一。
  
  有学者会把这幅画,解读成了梵高对于生命和生活的绝望,认为梵高以一种狂乱的气质,用艺术作品,表达了他不曾说出口的呼救之情。
  
  安娜有着不同的看法。
  
  站在历史后人的角度,去按图索骥,给予某种照本宣科的答案,是最容易的事情,却也是最没有技术难度的事情。
  
  海明威在1961年自杀了,所以他在生命的最后,所写的文章,其实都是在说“我要死了,快来救救我啊。”
  
  本雅明在1940年自杀了,所以他生命的最后,所写的诗歌每一句都是在说“我要死了,快救救我啊!”。
  
  基于同样的原因。
  
  梵·高在1890年自杀了,所以他生命的最后,所画的画每一笔,每一画,也理所应当的都是在说——
  
  “我要死了,快点,谁来救救我啊!”
  
  安娜心中。
  
  这样的解读更像是拿着过期开奖彩票去预言昨天大乐透结果的拙劣的占卜师所做的事情,而非一位专业的研究学者应该给出的结论。
  
  看不出任何有深度的思考在其中。
  
  有些人,比如本雅明或者自杀爱好者太宰治。
  
  他的东西读来确实是有一种强烈的厌世气质的,整天都是“哦,妈妈,我要死了。”
  
  也有些人。
  
  比如梵高的《雷雨云下的麦田》,安娜觉得这张作品的雷雨云中,蕴含着创作者的“呼喊”是对的,“呼救”却未必。
  
  比起绝望中的呼救。
  
  它倒更似是某种对于世界的激烈嘶吼。
  
  梵高的晚年确实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常常陷入一种狂躁与癫狂之中,也许正是这种精神状态让梵高画下了那幅画,也是同样的精神状态,让艺术家把枪口对准自己扣下了扳机。
  
  但要说这幅画里便蕴含了死亡的呼喊。
  
  那到未必。
  
  而这张画里,同样是雷雨云,比起梵高的画,笔触要更加细腻,要更加精致,也要更加柔软和平衡。
  
  「教堂画」是印象派里最为经久不衰的绘画题材。
  
  很多油画家一生中都画了一大堆的教堂。
  
  而印象派画家,在所有的西方油画家流派中,都属于特别特别喜欢画教堂的类型。
  
  但是。
  
  安娜越看,越是发现,这并非是那种常见的教堂宗教画,甚至这也并非是梵·高在画布上所留下的那种狂乱呼喊。
  
  如果画面中只有雷云,伊莲娜小姐会这么想。
  
  可有了中间的那束烛光。
  
  画面的氛围倾刻之间,变陡然一变。
  
  它让作品从一种失望,转向了一种热忱的希望,从一种狂乱,转向了一种平衡。
  
  从对现实的失望,变为了对命运的回答。
  
  它也让这张画,从一幅普通的宗教画,从对于救世基督和圣母玛利亚的皈依与追寻,转变成了一种对生活本身的挑战与探索。
  
  “某种感官和知觉的协调统一。”
  
  安娜不擅长画画。
  
  但在艺术鉴赏领域,对于绘画情绪的微妙捕捉方面,说安娜小姐坐在轮椅上,让两条腿,再顺便让一只手,同时打八个顾为经,都是在欺负他。
  
  顾为经吭哧吭哧,在画板面前,临摹了无数遍《老教堂》,最后在西河会馆的湖边,才终于想明白的事情。
  
  即使《亚洲艺术》的封面上,只是一张影印的照片,还是达不到专业的美术画册印刷水平的影印照片。
  
  伊莲娜小姐还是一眼就看了个七七八八。
  
  “在巴黎的黄昏,我和朋友们看到了火红的光线在凯旋门上空盘旋,我的梦亦漂浮在其上……一扇崭新的艺术道路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在燃烧的天幕中,我看到了一条可以无限延伸的梦幻色彩之河。我感受到,这将是我一生的归宿。”
  
  盯着封面上的老教堂与雷雨云。
  
  看着蜡烛在深沉的夜色中,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所映照出的仿佛漂浮在暗夜中的彩虹般的弧光。
  
  不知怎得。
  
  安娜小姐的耳畔,忽然便想起了她曾经读到过了卡拉奶奶在信中写下的话。
  
  大概——很多优秀的印象派画家,他们都在人生的某一刻,拥有过相似的感觉吧。
  
  同样的月亮,同样的云彩,同样的星。
  
  照在了同样善于捕捉色彩的敏感又勇敢的心之上。
  
  理所应当会有相似的感触。
  
  女人因为刚刚刘子明的话而升起的怀疑散去了大半,眼神也变得柔软了一些。
  
  “也许……也未必都是些假的,至少这幅画本身,还是是不错的。”
  
  安娜轻轻点点头。
  
  听刘子明提过,这篇的论文的作者中,除了顾为经,还有酒井胜子。
  
  她知道酒井胜子是谁,也知道她是酒井一成的女儿。
  
  艺术行业是一个小圈子,而最上层的社交圈,更是总共总共就那么一点人。
  
  布朗爵士开一次欧洲美术年会,狠不得就把整个欧洲行业内的头面人物用一个会场给一网打尽了。
  
  伊莲娜小姐甚至在日本,还曾和酒井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日本,是印象派收藏领域的大国。
  
  因为历史原因。
  
  在印象派在欧洲本土被学院派打压,不受待见的年代,市场上印象派的大收藏家有一半是美国人,剩下的一半,几乎都是日本的大财阀。
  
  亚洲是有非常非常多印象派的画作流传的。
  
  “以酒井一成的人脉关系,挖到一张非常少见的早期印象派作品,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伊莲娜小姐翻到了封面论文的位置。
  
  下一刻。
  
  《The Female Artists Forgotten by Time: The Color Entanglement and Visual Dimension of Dark Tone Impressionist Works》。
  
  硕大的英文标题映入眼帘。
  
  安娜扫了一眼,继续往下翻。
  
  忽然。
  
  女人的手指僵住了,她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被遗忘的印象派女画家——
  
  Carol?
  
  卡洛尔?
  
  回忆如一声惊雷鼓响,惊起了世上的万千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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